(徐老师:兔老师您好。今天想和您聊聊教育问题。我看您经常也会写一些与教育有关的话题。我们也知道您在中国和国外都有教育的经历,想请您谈一谈,您在中国和美国教育中有些什么不同的体验和感受,以及中国和美国教育制度的比较,谈谈您的看法。)
兔主席:我分享一下自己的感受。教育这个问题比较特殊,因为我们每个人有受教育的经历,大家都是有体验的,大家的体验都很重要,每个人也都认为自己的体验很重要。所以呢,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对教育发表一些看法。
(徐老师:是的,教育是我们平时和朋友们经常会在一起讨论的问题。大家都有自己的看法。)
兔主席:所以,我也是从一个有教育经历的人的角度,分享自己的看法。今天我们就稍微比较一下中国和美国。美国还是世界第一强国,科技教育发达,同时和中国相比又非常不一样,它是很“极端”,很“不一样”的一个例子。
(徐老师:对,但凡提到教育,我们能想到的往往是美国。特别也因为美国和中国现在的这种竞争的态势。我们总是想,中国的教育能不能赶超美国。而对于普通人来说,美国的教育是值得向往的,那里有很多世界顶尖的大学。年轻人都希望有机会去那些最好的大学深造。)
兔主席:是的,确实是很多人向往的地方。美国有非常好的高等教育基础,培养了很多世界顶尖的科学家。美国的大学还代表着世界最一流研究能力。(徐老师:每年都会贡献很多的诺贝尔奖)。对的,所以,我们一般都会参照地去看美国。我个人觉得,每个国家的教育最终都有自己的目标,这些目标也都是不尽相同的,不能简单地去做比较。但是呢,我们也可以选择个别的切入点、个别的角度去看。(徐老师:可以从某一方面入手去比较)。对,比如说教育的选拔——怎么选择好的学生进入学校体系。选拔与教育最终的目标有关系,选拔也能体现教育的价值观。比如说,你是要最大程度的照顾公平,还是说,要完全按照素质教育的导向去选拔——为选出那些个性化的、具备差异化素质的人。(徐老师:这确实是不太一样的方向)。不一样的方向。这些标准、理念,目标,会影响到整个选拔体系。并通过选拔体系,倒推、反映到平时的学科训练、因为学科训练也是为选拔准备的。(徐老师:人才培养是一脉相承的)
这里,我们先问一个简单的问题,如果你是一个企业,你要用市场化的方式招聘一个员工的话,你会采用什么样的标准?
徐老师:我肯定会看应聘者的全面素质,综合素质。肯定要有一个全面的评估体系。
兔主席:对,你肯定要考虑这个人能否真正满足岗位的要求,对吧。所以呢,你不太会通过设计一次考试,一次专业性考试,一次资格考试,来简单地确定是否选聘一个候选人。一般不是这样子的操作的。(徐老师:资格考试往往是覆盖知识点,是知识型的。)所以考试只是一个基本的门槛,是一个敲门砖,是一个基本的前提。而且,很多专业机构,譬如金融、法律、会计,建筑之类,其实是在员工上岗之后再去考专业资格试,它不是一个就业的前提。(徐老师:对,我当年工作的时候,就是一边工作一边考注册建筑师,考了五年才考下来,它其实已经代表一种职业成就了。)。对的。实际操作时,还是先评价基础能力,在招聘的时候,你主要还是要考虑对方的能力,能否胜任这个岗位的基础工作。对方肯定首先给你提供简历,在简历上,你会去看候选人很多方面的能力。比如说要看大学学历,他的专业,他的成绩,他的排名,看他有没有实习经历,有没有其他的工作和社会经历等等 (徐老师:还要看他在经历里担任的角色,承担的具体职能)。要看他有什么其他的资质,什么其他的业余爱好,等等。光看简历肯定是不行的,(徐老师:简历只是一个筛选)肯定还要组织面试,与这个人有直接的面对面的沟通,通过随机对话,去挖掘他的背景,了解他的素质,包括看他的临场反应、形象气质、态度、情绪等等。一个人去面试还不够,还要好几个人去面,甚至群面。(徐老师:一个面试官的看法就太主观了,可能无法完整判断这个人的能力)。如果是经验招聘的话,你可能还会了解之前用人单位对他的评价。(徐老师:对,做一些背景调查)
所以,你会尝试完整地对他进行一个评估,不会真的通过一次性的考试,对候选人的能力形成一个判定。大部分的企业招聘——那些市场化的企业招聘,应该都是这样操作的。
我们也看到,这对于那些有关系的候选人,那些掌握信息不对称的候选人,比较有利,这倒不是说他们在走后门,而是说,如果他比较了解面试的企业,认识企业里面的一些人,了解企业的文化和风格,了解面试的套路,这都会有利于他们通过招聘程序。(徐老师:对的,如果我要去应聘,我肯定会先想办法接触企业里面的人,让他们给我提一些建议。大部分人如果有机会的话都会这样做)。
兔主席:所以,我们再看美国的大学,我们如果申请美国的大学,有点像是把这种职业招聘的逻辑往前移了,一直往前,不仅仅是高等教育——申请他们的本科生和研究生学位,而且再往前,(徐老师:甚至中学、小学、幼儿园),特别是在私立体系里,都是一样的,都是一脉相承的。总体而言,他们确实希望对候选人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评价,能够发现不同人的特性和素质。
(徐老师:如果具体去申请一个美国学校,你会遇到什么程序?)
你会发现程序:很复杂,要求特别多。比如说你得提供成绩单。成绩单一般是过去一段时期的,比如说你高中时期的,或者大学完整时期的成绩单。(徐老师:不会只看一年的成绩)。然后,还不光只是分数,要看你的总体排名和位置,他们也要评估,此外,他们还可以有所侧重,例如你主修的学科分数是不是达到很好的水平。(徐老师:非核心专业权重可以低一点)。总之,他们不会简单看你单次考试的结果。(徐老师:这既有好处,也有挑战啊。好处是不会一考定终身,不好处是不能临时抱佛脚,要长期准备)。
第二呢,他们也有标准化的考试,比如美国有 SAT、GRE,GMAT这些考试。学校招生时会参考这个分数,但这个分数不是绝对的,不是高分就能进,低分就进不了。招生单位不会通过一次考试的结果就判定候选人能否入学。
然后还有其他的一些标准。比如说,你要提供推荐信,一般会需要两到三封推荐信。(徐老师:由谁提供呢?)由你的教授,之前的导师,领导或朋友提供,由他们给你提供。(徐老师:相当于给你做信用背书了)。对。他们介绍你的品质和能力。大多学校要求推荐信是背对背提供的。(徐老师:那就是推荐自己去寄送推荐信,不能经过申请人)。另外你还得写自荐信,写自我陈述:用自己的话说明: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?你为什么要申请这个学校?你对学校有什么理解?你的职业发展目标,或者学习、学术目标、个人生活目标是什么?(徐老师:你要去回答很多重大问题),是的,你要通过书面文字表达,向学校呈现、展现你的个人能力。
对于好的学校,你还得参加招生办组织的面试,他们会面对面地直接来问你,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候选人。(徐老师:那就和求职招聘一样了,确实和中国很不同)。
对,如果往前,到了初中、小学、幼儿园,好的学校还要面试家长呢。(徐老师:那其实就是一个家庭背景调查,候选人太小了,就只能通过家庭去了解候选人)
没错儿。你的课外生活很重要,比如你有没有参加过实习或锻炼,包括在商业机构,以及社会公益组织里面。美国特别注重公益组织,认为这是家庭价值观的表现。你有没有得过任何奖项,参加过国际比赛?你有没有海外经历?你会说多少种语言?等等。业余爱好和能力也很重要,比如你是否有什么特长?音乐、体育、演讲?(徐老师:这些都是展示你个性的)。各种各样。另外,他们也希望招不同特质的人,对丰富校园生活做出贡献。
还有一类因素会被考虑进来——特别对于那些有钱的私立学校而言——就是你的父母有没有对学校做过捐赠,他们是不是校友,这些都会被考虑进来。(徐老师:这真的就是拼爹了)
所有的这些因素,都在通过不同的角度去考量一个人——一个候选人到底是否是他们想要的学生。基础成绩不好的话那肯定是个问题 (徐老师:成绩是个前提的),但除了这个之外,没有任何单一标准可能会是决定性的。最终,选定一个候选人,就是这些不同标准的加总、组合,甚至权重都可能是动态变化的。他们会通过全面的标准来判断你是否符合他们的招生目标。(徐老师:这和中国确实很不一样)
很多学校还有自己特别关注的一些特性。比如说哈佛,他们特别强调“leadership”,所谓的领导力。他们希望找的人,就是在毕业后能在各行各业里成为领袖的人才。所以,他们会特别看重你之前的经历——当然成绩肯定是必要的,必须要有的。(徐老师:始终是个前提)。但还会看你在课内课外有没有担当领导角色。比如说你是否当过学生会主席、社团领袖、体育队的领袖,诸如此类的。(徐老师:哦,是通过这些,印证你有没有“领导者”的潜力)。当然,很重要是,他们也会看你的家庭背景。因为他们其实是相信阶层固化的,认为在社会上承担领导角色的精英的后代更有可能成为同样的人。
所以这套体系是非常全面的。体系全面也有它的问题,就是缝隙非常多,(徐老师:给了精英操作、运作的手段。那美国就不考虑底层人民么?)
我们前面讲的是最精英的学校,特别是私立学校。当然了,作为补充,美国也有另外一套招聘的体系,就是他们一般会对族裔出身有一些额度方面的考量。如果你是黑人、拉丁裔之类的传统弱势群体,可能会得到一些类似于加分的照顾。有的地方还有所谓的affirmative action,平权法案,这种照顾变为明确的规定。但其实也不是所有族裔都能受益,如果你是东亚人,你反而可能会被歧视,(徐老师:因为成绩好的人太多了)。对,你的成绩比别的种族要更好才能被招进去。但这些名校永远不会说自己有额度限制,都会找各种理由去解释,比如说,你们东亚人缺乏领导力啦,缺乏社交力啦,等等。(徐老师:反正标准都是他们定的)
当年犹太人有这个问题。哈佛这类“藤校”在上世纪初都不愿意招犹太人学生和教授,到了战后才有改善。现在犹太人已经突破了族裔限制了,但是亚裔的路还很远。
那么我上面讲的只是大部分情况,对于一个典型的、普通的候选人,学校招生时会考量那些因素。美国最主要的特征就是,他们不会单看一个标准,始终有很多主观化的成分在里面。(徐老师:这就给学校、给招生系统的人、给候选人都提供了很多的空间可以操作)。
这就是这套体制的特点:特别适合精英。如果我是一个有比较多的经济资源、社会资源,能够给孩子提供好的教育的家庭的话,那我就可以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。(徐老师:我可以掌握游戏规则)。对,熟悉了这些套路的话,我可以在多方面去帮助孩子,提升他们被录取的机会。
比如说,我会知道成绩单很重要,对吧,孩子三年的考试都要保证好,靠最后一年的冲刺是不行的,那平时就要保证一个比较好的学习成绩;(徐老师:每天都要不断去督促、去鞭策他)。一旦学习掉下来,就要注意,要上必要的补习班。再比如说,我会系统性地让他去参加一些课外活动,社团活动。一到暑假,就让(孩子)参加活动,该旅行旅行,该实习锻炼实习锻炼。还有,业余爱好,我们肯定会给孩子想一些比较“好”的爱好,比如说,参加体育运动,(徐老师:美国人很讲究体育运动,强健体魄之类的)。要参加各种比赛,而且可能是比较偏门的一些领域——你只要有成绩能拿出来说就可以。所以,这就给了你一个非常丰富的“打造”自己简历的机会。你可以“创造”出很多的赛道和领域,你可以自己定义、定制、设计你的优势条件。最后的核心理念,就是你要帮助孩子去构建一套符合学校理想人设的简历。
到了申请的时候,推荐信,家长也可以帮孩子去找。尽可能去动用一些社会关系,(徐老师:,帮孩子找厉害的人去写推荐信)。还有自荐信和个人陈述,家长甚至会帮助孩子一起写,帮他修改。面试也可以帮他——比如怎么面对面试官?面试官提问题的话,你怎么给他一个总是“正确”、正面的的回答?这都是有经验的,满满的都是套路。(徐老师:和求职真的很像)。
如果家长没有时间,或者觉得自己还不够专业,就找专门的咨询机构帮我做。这些都是要花钱的。而这些也都是美国精英在做的事情。(徐老师:反过来,而如果我没有足够的经济资源和社会资源的话,我可能就没有办法帮孩子做这些事,也就更难实现这些目标了)。
我们看,因为竞争赛道可以无限扩展,给了精英非常大的运作空间。他们其实就是在自己设计好的游戏里玩。(徐老师:家庭真的很重要。这样其实完全就不是孩子一个人在作战了,是一个团队在作战)
兔主席:对,所以就说,美国的这些精英的学校——我们讲的精英学校——可能就是指前几十名的最好的大学,本质上还是属于社会精英的,其实,美国老说美国梦,但在过去几十年里早都形成了非常强的阶层固化了,它的精英基本上是在最富裕20%的人口里面内循环。(徐老师:这最富裕的20%的人口大概是个什么标准?) 就是家庭年收入大概在20万美元左右。就是美国所谓的upper middle class。
(徐老师:哦,上层中产。那么条件不那么好的,阶层更低一些的家庭的孩子,能不能进入最好的大学?)
兔主席:答案是肯定的。我们刚才讲了,美国学校也有这种“额度”、“份额”,甚至有一些系统性的措施,譬如affirmative action,平权法案,还有面向贫困人群的奖学金,(徐老师:这些确实可以帮助一部分贫困阶层提上去)。但这些都是个案,比较这些人占到人口的绝大部分,就是80%,但占有名额的比例是很低的。实际情况是,如果你生在一个普通家庭,那你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淘汰出局了,(徐老师:你可能根本不会去竞争什么藤校)。而如果你生在精英家庭,前面在家长的指导下,每一步都走对,是有很大的概率,很大的把握,或者说有不成比例的把握,可以进到最好的学校。
所以,我们反反复复说,美国的整个制度设计,怎么说呢,完全就是一场精英的游戏。近年来,美国有很多书都是讲这个问题的,就是说,中产阶级怎么怎么样一骑绝尘,跟下面的阶层彻底拉开差距。(徐老师:下面阶层的人看来也没有什么办法),是的,他们没有资源,没有意识,不知道游戏规则,不知道怎么摸到门路,不知道怎么“套路”才能进到最好的学校。(徐老师:那政党、政客怎么看这个问题呢?)西方现在主流政客都是维护这套体系的。包括那些左翼政党。政客也是这套精英教育的产物,也是受益者,所以他们都会维护这套体系。
(徐老师:那这跟我们中国的制度完全不同。请您再说说我们中国教育制度的特点吧。)
兔主席:我们刚才讲到,美国的体制,其实是把类似于企业招聘的一种综合的人才选拔机制,放到了教育体系里,而且是一脉相承的,整个贯穿的,一路往前推,甚至推到幼儿园。而我们中国体制就不太一样了,中国最大的痛点核心是程序正义,是要保证公平。(徐老师:可以再对比看看,比如说我们的高考,有什么特点。)
对,可以看看高考。
第一,它是一种一次性的考试——你前面所有的学习,不管哪个学年哪次考试再好,都是“铺垫”,就是为了高三最后的高考而冲刺的。(徐老师:“一考定终身”啊)。对,是“一次性”的考试。这是第一。
第二,它是标准化的考试,在一个省或更广泛范围里,用高度标准化的同一张卷子去考试。而且考试里面的大部分题目都是封闭式的,有标准考点,标准答案的,而不是开放式答案。(徐老师:确实,语文里的作文可能是个少数例外了,还有点发挥余地。)。这其实是在最小化判卷者的主观、个人因素。总之就是规则极度清晰,让所有人遵循同样的规则,跑同样一个赛道,在完全一样的竞技场上去竞争,最小化其他的干扰因素。(徐老师:中国的人口这么多,每年考生这么多,不同地方条件差异这么大,确实得用这样的方式来规范化)。
对的。这就到了第三,高考是一个国家主导的、科目数量有限的考试,它选了几个最核心的、个位数的科目让你去竞争。这些科目,都属于基础学科,根本性学科,是大部分学校都能够提供师资资源去支持的,也是国家判定的,对培养人才最有用、最不可或缺的一些学科。它不会让你自己定义赛道,不能随意增加赛道,不能随意改变游戏规则。如果能够随意改变规则,肯定有利于精英,让他们能够去运作。
所以,我们采取这种一次性的、标准化的、限定科目的、有标准答案的考试。那么有没有一些灵活性在里面?比如加分?也有加分的,(徐老师:比如什么定点招生、保送那些也有)。对,参加国际大赛也可以加分,(徐老师:还有少数民族可以加分)。但这些都是例外情形,我们讨论的是对大部分人口而言的情形,就是普通的学生,无论你是来自哪个阶层,都要同样的面对高考,人生的大考。他就是一个面对大众、一次性的、标准化的、有限定科目的考试。
我们刚刚对标了美国。说了半天upper middle class就是上层中产精英可以怎么去帮助孩子。如果把他们放到中国体制里怎么办?他会发现,他也还可以帮助小孩、但能够可以给孩子提供的帮助,第一就不太多了,第二比较间接。可能搞来搞去就是给他做做补习,(徐老师:帮他把这几个标准化考试给打通)。对,最大化他在高考这个一次性考试时成功的概率。
(徐老师:但是,最终这个试还是得靠孩子自己去考)
兔主席:对,最终还是要靠孩子自己去考,你再怎么帮助他,孩子还是要自己上考场的,这一关他必须自己过。没有人能够取代他。(徐老师:这是唯一的办法)
兔主席:但如果是在美国,你真有可能通过给他参加各种活动,建立各种赛道,利用各种推荐信,有可能帮助他上到一个他本来上不了的学校。父母可以发挥的作用更大。(徐老师:那等于就是爸妈直接下场竞争了)。对,本质上,你是在用各种各样的办法,把教育变成阶层固化的工具。
这和中国不同,父母,怎么弄,考试还是要靠孩子自己的。如果孩子上的大学不好,对他后面职业发展还是有影响的。(徐老师:中国还是学历主义。大学非常重要,如果上了差一点的大学,就相当于自己的人生进入了困难模式了,所以说是“一考定终身”。)对。我们这里讨论的不是那些超富人群啊,就是一般的大城市中产,或者所谓的中国的“上层中产”,比如北上广深,大概就是家庭收入有个大几十万、上百万人的这部分群体。说白了,孩子在进入高等教育学府时,父母不能提供那么直接的、那么有确定性的支持,所以,通过教育实现阶层代际转移或者说阶层固化的能力更弱。(徐老师:反过来,对于经济条件更差的人来说,这就相当于增加了他们的机会)。对,增加了他们实现阶层向上流动的可能性。
所以,如果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,一个非常普通的平民百姓,没有那么多的经济和社会资源,就是寒门学子,寒窗苦读,那么你觉得,对你来说,中国的这个制度是不是更加公平?(徐老师:肯定是的)
兔主席:所以,相比美国而言,中国的这套制度,对于大多数人口来说——我说的是全社会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人——是更加公平的。原来美国有个哲学家叫 John Rawls。他提出了一个概念,一个所谓的哲学思想实验,叫“无知之幕”(veil of ignorance) (徐老师:唉?很有意思啊)。对,他们喜欢用所谓的“思想试验”(thought experiment)去引导人们思考。他说的大意是,如果你就要投胎到地球了,你事先完全不知道自己会投胎到什么样的阶层,不知道你会属于什么种族,不知道你的先天条件如何,要让你自己挑选,你会“选”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制度?选一个什么样的资源分配安排机制?你要维护什么、主张什么?(徐老师:也就是说,我没法知道以后我是富人还是穷人,对吧)。对,你什么都知道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要投胎到一个地方了,那么我要“选择”这个地方的制度,我该怎么选。他认为人是理性的,也是比较悲观的,是规避风险的,人们可能会认为自己很有可能变成弱势群体的一部分,如果再把中间群体也加上,无论是菱形社会,还是金字塔社会,也就是说,你投胎到优势群体的概率是比较小的 (徐老师:大概率是中低阶层的人)。如果是这样,人们就会希望,这个社会的制度,这个社会的资源分配,能够对最弱势的群体有充足的保护。我们现在讲“共同富裕”,把蛋糕做大,但也不能无限的扩大社会的不平等,一定要帮助后面的人也富起来,之所以能够容忍一些不平等,就是因为弱势群体的能够得到保护。(徐老师:这和我们中国今天的理念也有很多相通之处。)对。全球左翼政治都有很多相似之处。这些其实都是人类共同价值。
放到教育问题,也可以再翻译一下,什么个意思。就是说,如果我在投胎前,可以让我“选择”一套教育体系,我假设有很大的概率,有80%以上的可能,我会投胎成为一个“普通人”,那如果在美国和中国之间挑——(徐老师,同时也得假设你对美国和中国都比较了解啊,不然没法选择)。对,就假设没有信息不对称。在这个时候,我充分分析后,会选中国,因为中国的体制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更有利、更有保护。反过来,如果我已经知道了我会投胎到一个比较富足的家庭,成为最富裕的20%,甚至成为更有钱的人,那我肯定会选择美国啊。因为我知道,在美国,有种种的办法和“套路”,使我可以保证我的孩子能够上到最好的学校。(徐老师:所以说,美国是富人的天堂)。哎,这也就是中美的差异。
中美教育体制的差异及原因
(29:05—39:21)
(徐老师:那么您觉得中美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教育体制差别?这种差异是从哪里来的呢?)
兔主席:这个问题非常大,我就说非常粗浅的、不成熟的一些印象和想法。中国跟西方,包括中国与日本,都有很大的不同,这就是,中国在两千年前左右就基本结束了西方理解的那种狭义的“封建制”,就是feudal society,从土地层层分封、到社会各种职能工种都层层世袭的这种制度。中国很早就已经迭代成为一个中央集权,由官僚体系主导的体制。中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已经建立了科举制度。(徐老师:大概是隋唐以后)对,在中国,形成了这么一套体制,使得普通人在理论上、制度上,可以通过考试“打破”自己的命运,实现阶层的向上流动。或者至少说,在历史上做横向比较,我们的制度,给予普通人的社会流动性要比西方和日本的封建社会要更高。
在西方、日本,近到几个世纪以前,这种流动还不能实现,因为它们都是非常传统的封建制,有土地的、没土地的,贵族和平民,分得非常清楚,你的父亲干什么往往就会决定你干什么。你要改变命运非常难。我不知道在西欧,对个人来说,宗教会不会是个改变阶层的路径,就是你可以教会体系里提升,获得更大的社会地位。但如果你看日本,在日本,可能连宗教世界都是世袭的。(徐老师:日本确实非常的封建,什么东西都是世家的)。
这个时候,伴随资本主义的发展、资产阶级的发展,工业革命、科学的兴起,理性的兴起,也就使得西方出现了非常激烈的所谓的启蒙运动,他们号召天赋人权,自由、民主,科学(当然有不少事从新拎起古希腊的传统),对整个封建制度、对宗教体系,进行了颠覆性的冲击。所以到现在,他们的制度都非常注重保护个人权利,偏向个人权利。这都来自于对封建体系的一个非常激烈的反对。(徐老师:这么说确实挺有道理)。
中国就不太一样,中国是中央集权的,地方上的封建势力是要被限制的,中央靠什么治国?靠官僚体系治国,官僚体系最需要什么?(徐老师:需要人才)。对,核心是要选拔最好的人才。而从个人的角度来说,中国古代也有士农工商这样职业分类,并且有的高贵,有的低贱,但和那种狭义的封建制相比,没有那么强的世袭性,从制度的角度,在理论上,人们是可以通过考试改变命运的。你看,早在汉朝就有所谓的举孝廉的制度,后来再发展到隋唐的科举,它是经过上千年形成的。所以,中国人一直就知道,这套机制是可以帮助普通人改变自己的命运。它为社会提供了流动性,为普通人提供了机会,提供了选择。(徐老师:最起码也是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)。所以,这套考试的机制,其实就是我们社会的稳定剂,它使得中国的传统体制,其实也就是“有中国特色”的封建体制,可以运行很长很长时间,如果没有西方坚船利炮出现的话,还可以一直运行下去。而且,也是由于考试非常的重要,等于是决定人的命运,决定社会的资源分配,因此是很重要的政治权力,所以必须由公权力主导,所以科举都是政府主持的。最后一观直接就是皇帝主持的。(徐老师,就是殿试、一直都是皇帝主持,明清时是在紫禁城,应该是在保和殿吧)。这是非常神圣的一个东西。不是开玩笑的。所以,你想想,这样搞了上千年,通过考试改变命运,在我们的文化里面已经是非常重要、非常内核、非常根深蒂固、绝对不可动摇的东西。对我们来说,人才选拔里的公平其是第一位的,因为它具有政治意义,所以它是超过了其他的教育目标的。在价值体系里处于最高地位。我们整个教育体系的搭建,在价值观上、机制上首先就不能违背公平,一切都围绕它来搭建,来打造。(徐老师:公平绝对是第一位的。这真的是老百姓最关心的东西)。
所以说,如果我们的体制里出现了一些影响公平的因素——比如说,我刚刚讲到,你引进了“推荐信”的制度——你想想,普通人怎么搞推荐信啊,那肯定是那些权贵啊、有资源、有关系的人可以把推荐信弄出来,找到比较好的人给自己的孩子背书。(徐老师:那听上去就不公平了,因为它肯定对富人有利)。再比如刚才讲的,你可以安排各种暑期学习、实践、实习,参加这个参加那个。(徐老师:这都要有点关系和资源才能安排。至少也得花钱)你还可以随意扩赛道,你可以搞一些非常烧钱,但冷门的活动,什么赛马啦,高尔夫啦,各种水上运动啦,我也不懂,就随便说,反正你都能弄出点成绩,得个资质,参加个竞赛,拿个什么奖,反正都可以帮助你升学,那慢慢的你其实就是在制定游戏规则了。
(徐老师:那最后肯定就变成有钱人的游戏了)
兔主席:对对对,就变成有钱人的游戏了。之前那个美国高校招生丑闻,那些有钱人就是找了一些比较偏门的体育项目,什么滑艇之类的,用行贿的手段买通大学里的教练,把学生按照体育生的名额给招进去,进去了再退课。(徐老师:这些人后来都被治罪了,好些人坐了牢)。反正,你的招生标准越多,越去中心化,越多样化,个人的因素越多,缝隙也就越大,有钱人就可以有操作的空间。那个时候,什么寻租啊,腐败啊都来了,教育公平就会被牺牲掉了。
所以,在中国,对这些必须严格限定的——因为所有的这些东西,你一看就知道,它们肯定是有利于富人的,有利于权贵的。(徐老师:但是不利于普通人)。所以,为了保护教育公平,延续我们的传统理念,我们就要维持现有的建立在高考上的招生体制。这在中国是一个非常大的政治。(徐老师:确实是要上升到政治高度)
那么,我们的这套体制,一次性的标准化的封闭式的典型科目的考试,就很容易变成应试教育。(徐老师:终于出现了“应试教育”这四个字了)。呵呵,是的,这个体制确实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公平,但我们会看到,它可能就不一定总是有利于一些其他的目标,比如说,你再要搞所谓的素质教育,素质教育就hi比较强调多样化、鼓励个性的,它要把个人特长和爱好充分的结合,不能做太多的人为限制、限定。其实这和公平的目标倒也不是说就是对立的,但总是有些冲突的,可能体现在资源的分配上。我们这套保证公平的体系的问题是——因为大家都知道要冲击考试的话,就会把资源全部投入到个别科目的学习里面。(徐老师:这不就是我们说得“内卷”么)。
对,内卷,大家一起“卷”的话,会出现什么情况?就是大家都在做很多的投入,你要用大量的学科练习,各种题海战术,把成绩在边际上提升个一两分、两三分,提升你的考试排位,提高你被录取的机会。而且你要在整个初高中学习期间 (徐老师:甚至更早的期间,从小学甚至更往前就开始了),对,你要让孩子去发展这种能力,适应这种状态。它会把你的大部分资源和精力都吸走,让孩子很难有时间和精力办法去追求自己的爱好了。(徐老师:可能就是极少数天才型“牛娃”可以,但对大多数人来说确实很难),而这种资源投入,对于社会总体贡献可能是有限的,这就是为了在这套能够最大程度保证公平的机制下选拔人才的结果。大家一起入大量资源后,社会出现所谓的“无谓损失”——就是deadweight loss。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“无谓损失”,但没有在真正为社会创造价值,而且,我们把时间放在几个基础学科的“内卷”里,但并不一定真的在为未来培养有用的人才,没有为学生提供那些真正对他们的未来有益的能力。(徐老师: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就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和资源)。
这从中还有受益者的,就是教培产业。如果教培跟资本结合,教培都成了追求利润的企业,去大量的扩张,去谋求上市,那就变成产业化了。中国人本来都已经希望通过教育去改变自己的命运,如果你把这个事情再给产业化,那大家都去做,互相再比较,互相再给压力,大家都觉得不做不行,那内卷就会不断地、急剧地、进一步地发生。那么刚刚讲的社会所承担的“无谓损失”(就是deadweight loss),就会变得更严重。特别是,全社会投入了大量的资源,如果偏离素质教育更远了,那就是很大的问题了。(徐老师:你让孩子去发展和培养一些他真正喜欢的学科、兴趣爱好特长的机会确实就更少了)。而且这个东西还会像黑洞一样不断吸收各种其他的社会资源。(徐老师:我们不仅是房奴,还成了教奴)。中国人本来就爱投资置业,又特别崇尚爱教育,这些事情一跟金融、资本过度结合就要出问题。所以国家要管房地产和教育。
兔主席:小结一下,公平教育总是强调均等,容易一刀切;素质教育要强调差异化,个人化。这两个东西本身确实是有一些冲突和矛盾的,有时候,它们确实是不能完全兼得的。(徐老师:古话说,鱼与熊掌不可兼得)。
(徐老师:我插一个问题,如果大家都完成了高考,进入了大学阶段,那么在大学阶段,有没有可能实现这种素质教育的转化呢?)
兔主席:对这个问题,我是这么看的。我们所说的所谓素质教育——我还是以美国为例——我们总是说的最好的这些学校,哈佛、耶鲁,斯坦福,藤校,他们有素质教育。你可以看看他们这些学校本科设置的专业,你会发现就跟一般的学校不太一样。(徐老师:怎么不一样?)一般学生学的专业(就是“concentration”)都是什么经济学、英语文学、历史、数学……(徐老师:都是非常大的学科),对,还有哲学、政治之类,非常大的学科,包括哲学、政治。它们的学科非常大,非常基础,非常抽象,一般来说,与就业、实务,与职业教育都有非常远的距离,是刻意拉开的。(徐老师:那他们搞专业培训么?)搞啊,这些学校一般是在研究生阶段才搞与市场和职业对接的学校,就是所谓的professional school,哈佛的法学院、商学院、政府学院、教育学院、神学院这些都是。
然后,再看看中国的学校,你会发现中国大学的学科分得非常细,比如说,在金融财会领域,学什么国际贸易啦、国际金融啦,会计啦,货币银行啦,市场营销啦、人力资源啦,企业管理啦,每个专业都非常细分。这个专业设定看上去是工种,(徐老师:确实感觉像是职业培训了),就是在为特定的工种培养从业人员,从表面上看,这肯定已经不是一个“素质教育”的概念了。
但是,反过来看,为什么美国这些最好的学校可以有这样的学科设置呢?因为它们都是最好的精英学校,学生进去以后,基本上就没有找工作的难度了,比如说在美国,你上最好的学校,到了哈佛,本科学的是英语文学和历史,你还是可以在华尔街或者大公司找到实习机会的,毕业后是可以拿着这个专业,在最好的企业,最好的工种里找到工作机会的,根本就不用担心。你有庞大的学校光环,整个的校友网络去给你背书,确保你能找到工作。(徐老师:看来一进入到这些学校,基本就可以打破内卷了)。
对,核心是,用人单位也认为你就是有“素质”的,你到了这样的学校,说明你各方面能力都不错,你肯定还可以自由的在校园里发展健全自己的素质。你肯定足够的聪明,你可以上了岗位再学。然后呢,再过两年,你可以读个商学院什么的再去充充电。(徐老师:用人单位买账很重要)。
这样呢,学生就可以非常放心地去开发、去追求你自己想学的学科。非常的自由。当然这不是说他们没有职业规划啊,他们暑期都会去实习的。(徐老师:而且可能是他们的精英爸爸妈妈帮助安排的)没错。只不过是在学科选择时,可以更加偏重自己的爱好和趣味,没有那么强的就业压力。
核心还是:你所处的这个名校,就是一个平台,这个平台已经保证了你可以找到工作,你不用再担心找工作的问题。这是一个根本的前提。
你发现,这在中国是不行的,哪怕在最好的学校里面,包括从北大,从北大里面最好的学院毕业,你要去应聘头部的金融机构或者大公司,那你面对的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。以金融为例,你会发现,如果北大毕业,单纯只是学中文,或者学社会学、国际关系,或者学其他的一些不对口的专业,那么你在应聘竞争的时候,就不容易跟一大堆从相关专业或对口工种毕业的人去竞争——比如说,学金融的人已经非常多了,用人单位已经调不过来了——这就是所谓“内卷”的问题——我从最头部的清北复交,已经能够找到一大堆学专业化工种的人,那么为什么还要选一个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候选人呢?(徐老师:对,除非有什么非常特殊的理由,肯定会优选对口专业的毕业生)。我觉得本质是,这些头部学校的品牌能力,还不足以支撑他的学生在就业市场打破“内卷”、还不足以让放心无忧地追求他们喜欢的学科。(徐老师:所以入了学还得继续卷)。
其实我们现在这个情况,不仅仅是学校,也是整个劳动市场决定的,可能还是有供大于求的问题。(北大原来好像搞过一个项目,叫元培,就是想跨学科培养人才。但用人单位可能会说,哎,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啊,最后可能还是偏向对口工种的毕业生。(徐老师:我们老说素质教育素质教育,确实有个过程,就是市场也得买单才行)。所以,搞素质教育其实是挺不容易的。
然后,美国名校有所谓的素质教育,我们再往下看,看他下面的排名大几十、上百名以后的学校,我们就发现,他们的学科设计也是一样的了,也是什么accounting、marketing、human resources,business administration,都来了,(徐老师:这些都是职业导向的、就业导向的)。这些学校也不像美国头部学校那样,可以让学生自由地学历史、学哲学,学基础科学,而且交叉的跨学科的学。他们要解决的核心问题,还是自己的毕业生能不能找到好的工作。如果毕业生都找不到好的工作,那大家也不会来这里学习了(徐老师:所以相当于就把职业培训前移了),对,前移了,放到了本科环节,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,不是一个选择。。
所以,高等教育里面的素质教育,其实是一种奢侈,这种奢侈,是通过几百年形成的,百年老店的几百年的品牌积累,所攒下来的资本与“人品”。这些名校可以给他们的学生赋能、背书,使得他们可以自由地、按照“素质教育”的方式去接触各种学科。
最后,我们可以看到,精英可以让自己的孩子比较安全地进入精英的学校,再追求所谓的素质教育,再安排到最好的工作单位里,有最好的职业发展。然后他们的孩子,又可以进入到精英学校里。不断地代际循环。(徐老师:再次验证,美国的这套东西,真的就是精英的游戏。美国就是富人的天堂啊)。
关于阶层固化问题
(46:10—01:01:01)
(徐老师:下一个问题,现在很多的年轻人都觉得现在的中国社会已经越来越阶层固化了,而且有一部分人认为,这是我们的教育导致的。对我们现在的这个阶层固化的问题,您怎么看?)
兔主席:我们刚才提到,当教培行业产业化的时候,就会出现这么一个情况,更有钱的一部分人可以获得校园以外的辅助教育,使得他们通过额外的补课,在高考体制里面占优,处于更加有利的环境,而那些经济能力更弱的人,是没有办法获得这种资源的。所以他们会觉得现有教育体制会导致阶层固化。
他们会觉得,如果把“教育产业化”给打掉后,大家都没法获得资源了,就更加公平了。但其实呢,这只是看似公平而已 (徐老师:因为你看不见了。)对,因为有资源,或者愿意投入资源的人,还是能想方设法,请各种家教、私教,获得教育资源。但总体上,这部分群体的比例可能就比较小了,就是你说的,你看不见了,对大部分人来说,竞争压力减少了,内卷自然就减少了,而且青少年可能真的更有时间去挖掘一些自己的爱好,发展一些素质教育。整个社会的“无谓损失”其实也会减少。(徐老师:那是个好事。所以双减有重大意义)。我们将来可以再讨论“双减”的问题
所以中国还在不断改善、完善自己的教育。但真正的情况是,当你在中国生活时候,当中国的制度是一种确定的选择的时候,你不能去选择其他的体制,你总会觉得中国的制度不够完善,不够完美。(徐老师:批评总是容易的)。对,比如说,你就说它不能消灭阶层固化。但其实,中国的这套体制,我们的高考体制,是目前所有体制里面最能保障公平的,是最有利于消除或者防止阶层固化的体制。它的问题恰恰是因为太注重公平,反而影响了一些其他目标的实现。
然后呢,如果你要以素质教育导向,调整现有的体制,比如说取消一次性的标准化考试,取消限定的科目,引入丰富的评估体系,加赛道,甚至引入推荐信、自荐信、面试,课外经历、社会经历,所有这些,一旦引进来,就可能出问题。(徐老师:因为他们肯定都是有利于精英和富人的)。所以,我们在讨论中国教育体制的时候,因为没有真实的比较,所以不太可能真正考虑引入其他的机制对我们可能产生的改变,他们都会影响公平,进一步强化阶层固化。
回到刚刚讲的,其实美国不仅是那头部20%的人口在精英学校里内循环,而且美国可以把全世界的精英都吸引到美国去。在中国,有钱人是这样操作的,孩子如果没考上好的大学,他们就让孩子“换赛道”。(徐老师:就是出国留学)。对,申请国外的学校。包括美国,英国,加拿大、澳大利亚,都可以,非英语的国家也可以去。所以,即使孩子高考考得不好,家长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,给孩子提供一个比较好的教育。(徐老师:出国留学就好像什么,好像后悔药?或者是救命丹,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)。对,这其实是全球精英都可以享受到的。而因为美国的大学好,数量多,机制又灵活,又是最发达的经济体,还是移民国家,那自然首先选择美国。接下来,才是选英国及其他英语发达国家。
而我们讲到,美国的招生,评估体系这么丰富,当然对富人是有利的,你是有机会可以搞进一个排名还可以的学校的,至少可能比你在国内上的学校要好。你也可以曲线完成,比如先上个预科什么的,时间换空间,逐步改进他的教育。
这样,孩子被送到美国去读书,再回到中国,就等于通过美国的精英教育体制,变相地绕开了中国的高考体系,回来以后实现阶层固化。这就是很多人在做的事情,其实已经进行很长时间了。(徐老师:以前去美国的话,留学签证可能不太容易,前些年容易多了)。除了美国还有许多其他国家,比如英国,加拿大、澳大利亚,甚至新西兰什么的,还有欧洲国家,这个高等教育就是一个全球产业。
但美国是食物链的顶端。所以你看啊,其实我们可以这么讲,美国有全球最发达的教育体系,它也在向全球输出教育不平等,对吧。他可以通过提供精英式的教育,围绕精英打造的教育,便利于精英的教育,帮助其他国家的精英获得教育,再去完成在自己母国的阶层固化。
所以,如果没有美国,没有海外留学,没有这些选择的话,那会怎么样?比如我们想想。我们就说个极端情境,你根本就没有了海外读书这条路,那怎么办?就假设发生了重大地缘政治变化,各种重大的不确定性,没有海外留学了。(徐老师:那如果小孩高考失利了,也就没有后悔药吃了,可能只有复读了对吧)。对,那时你就只能走高考一条路了,那就是个独木桥,对于所谓的精英来说,是极大地减少了他们的选择的,把他们投放到一个他们其实没有把握的赛道里。而且如果这样的话,他们也会不得不回到中国的应试教育里。(徐老师:那又要对“内卷”做出贡献了),对他们会带头“卷”,增加社会的“deadweight loss”。所以你这么看,海外留学这个事,一方面帮助富人阶层,或者说上层中产实现阶层固化,另一方面也减少了国内的所谓的“deadweight loss”,它是有两面性的。(徐老师:很有意思)
另外,我们再回头看看美国,我们说美国教育好,它的大学都是百年老店,有了很多很多的积淀。在全球高等教育的“市场”里面,他们处在食物链、价值链的最上端——它可以用几百年的基业,去吸引全球人才。再加上美国发达的经济,有吸引力的生活方式、自由开放的文化,包括对移民相对来说比较友好,就可以把其他国家的人才吸引过去。
但美国有个问题,就是基础教育其实一般,国民也早就进入比较懒散的状态,真的是自己本土培养的工程师什么的,其实越来越少了,很多研究生、高端科研人才,都是中国或者印度这些国家来的。(徐老师:中国和印度的学生还是能吃苦)。等于是最顶尖的一批人才,在本国高中或大学毕业后,跑到美国,在美国学习,也为美国所用,甚至就不回来了,彻底成了他的人才了。这就是发展中国家的脑力流失、“brain drain”。
那么美国提供的是什么呢?其实放到底层看,它提供的是教育基础设施,为所有的个体服务,为全世界服务,括号,主要是精英啊。但最后,美国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。美国的教育,说白了就是一个大平台,大托盘,可以说叫做一个“platform”,他可以把人才吸引过来,在他的平台上生根、发展。种出来的果实,虽然最后可以帮助其他国家的,但都算是它的,(徐老师:还能帮它吸引更多的人才,良性循环)。。对,这就闭环了。它就是提供一套教育基础设施,提供好的理念,好的资源,好的机制,好的环境、好的资金支持,好的个人职业发展及生活发展前程。我们发现,这是一个非常高维的打法——美国把高等教育基础设施搭建好以后,甚至都可以躺赢了,甚至都不需要美国贡献本土人才,只要网络外国精英就可以。(徐老师:确实厉害)。
那么美国运作的这个游戏会不会被改变呢?会的。有很多种机制,譬如对其他国家——比如中国,不友好了,开始限制我们、歧视我们、打击我们、不欢迎我们,不给我们签证,甚至给华人科学家治罪。制造一个这么一个不友好的环境,那慢慢很多人可能就不愿意去了。(徐老师:现在中国留学生在美国面对的压力确实越来越大)。而如果中国发展起来,你可能在美国毕业了,受到了好的教育,但又回到中国,为中国服务。(徐老师:那挺好的)。而且这些人很多确实是享受到美国教育的好处的,比如说他们可能有更多的素质教育。他们对中国的经济社会文化科学发展建设肯定是有帮助的。(徐老师:那从美国的角度看,等于在为竞争对手培养人才了)对,但其实这还是美国的问题,谁让他用竞争的手段看待国家的关系呢?把中国视为敌人。本来,人类世界就应该打通,我们就是一个共同的命运体
另外还有一个方面,美国表面上看是一个移民国家,但其实是一个非常种族主义的国家,很大一部分白人群体是很歧视黑人的,认为他们认为不可能成为美国人。外来移民的增加就会导致白人基本盘的不满,加剧美国国内的种族矛盾,并推动右翼政治的发展。(徐老师:所以川普这样的政客上台了)。对,然后加速它的政治撕裂。其实,美国的文化与价值观已经预设了,单靠搞这种“平台化教育”,靠非白人移民群体,去支持它的科研和技术发展,长期来看,是很难持续的,这是一个社会问题。一个政治问题。现在这样发展下去,到最后一定会出问题。
美国同学的这些问题,就给我们中国同学发展高等教育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历史机遇。我们可以抓住这个机遇,建设、发展我们的大学。但这肯定是一个渐进的过程。
这里也说说,我们老说要建设世界一流的强校,但没有那么快的,不可能一蹴而就。美国英国的名校都是用几百年建成的。(徐老师:对,不是几年的功夫,也不是几十年的功夫)。是上百年的功夫。这个东西和经营传承、经营品牌是一样的。要慢慢来。(徐老师:得有积淀,得有长期主义)
但如果美国看不到大局,表现得这样的没水平,这样去打击中国,赶跑人才,那它只能破坏自己辛辛苦苦搭建的事业。中国的高等院校呢,则一定要抓住这个不可多得的历史机遇,学习、建设、发展、赶超。(徐老师:这是中国的机会)
最后,有了超一流的国际水平的大学,才可能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,才可以说中华民族实现了伟大复兴。
(徐老师:不管怎么说,美国教育制度确实能够创造人才、服务人才。但从本科、硕士等非学术领域,它主要还是服务于精英的)
兔主席:对,美国的这套体制非常有特点。我们其实老是想比较中美教育体制。想论证谁优谁劣,并想基于此改变我们的教育方针和底层逻辑。其实,问题的根本,可能就不是比较谁的大学好的问题,谁的学生好的问题,可能也不是比较整个体系的问题。其实,不同的国家,有不同的文化,不同的价值观,不同的传统,不同的民众基础,它们的教育目标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,一开始的最内核的价值就不一样,不能简单的去做谁好谁坏的比较。(徐老师:对,这种比较除了带动和渲染一些情绪外,并没有建设性)
我们前面讲到,美国的高等学校确实能够培养一些精英,有利于定制化的、个人化的、素质教育,但也要看到,他所取得的成就,是我们刚才所讲的,80%的美国大众付出代价、买单完成的。他们永远处在阶层固化的陷阱里,在美国的低阶层不断循环。作为一个群体,从整体来说,他们很难突破现有体制创造的天花板,成为美国的精英,(徐老师:实现美国梦很遥远啊)。他们只是默默地为美国的精英阶层、精英基础设施做出贡献而已。(徐老师:而且刚刚说了,其实是服务全球精英)。
对,这不仅仅限于教育,也适用于医疗。美国有最好的医院,最好的制药公司,最好的研发机构,最好的研究大学,都在美国。对于很多富人来说,比如说美国的邻国加拿大。加拿大有全民医疗,但加拿大的富人病了,去哪里看病呀?(徐老师:去美国呀)。美国的医院最好啊,可以享受最好的待遇。最先进的一流手段。如果你得了绝症,要享受最好的资源,你就去美国看病,得到最好的医疗解决方案,最好的救助。
所以呀,美国的制度确实是鼓励和保护精英群体发展的,而且保护的是全世界的精英。美国的普罗大众、美国的穷人,其实本质上都在为美国的精英买单,为全球的精英买单。我说的买单,倒不是说美国的穷人要直接去付费支持些精英医疗机构,而是说,美国的政治制度、美国的社会制度,没有办法让由精英创造,服务精英的资源能够更多的支持贫困群体。美国的精英医疗设施、精英教育设施,是美国的穷人无法获取的,但却在为全球的富人开放。(徐老师:为全球的富人做贡献)
当然,美国也在输出资源,我们也要客观评价它对人类文明作出的重大贡献。(徐老师:对,千万不能狭隘)。譬如说在教育领域,美国有最好的大学,有最好的教育基础设施;在医学领域,美国可以研发、培养最好的疫苗,并在日常提供一些最好的医疗解决方案;美国有很多非常优秀的企业,在提供很好的产品与服务,都在改变我们的生活。其实应该说我们都是受益者。(徐老师:只不过相对精英来说,世界各国穷人的受益就比较间接了,而且可能非常的间接)。对,个人感觉不到,只有从人类大历史、宏大的角度看,才能看到。
但这一切,都是建筑在美国人民的血汗之上的,是建筑在不平等之上的,是美国劳苦大众买单的。美国黑人还会补充一句,在讨论阶级剥削之外,不要忘掉种族歧视,因为我们承担的更多!(徐老师:对,黑命贵!)
其实这就回到了所谓的公平和效率的问题,美国是通过牺牲公平,才创造了效率,才有了那些创新。我们总在说美国科技和教育的强大,也要看到,这个强大背后是有很大的社会代价的。
所以,在医疗、教育、科研这些核心问题上,我们其实不能简单去评价中国和美国哪个体制更优。你首先得确立一套价值观和标准,然后才能去评价。而不同的社会的价值观不同,目标也不同,这些都是历史形成的。
我们的历史机遇
(01:01:02—01:03:52)
(徐老师:谢谢兔老师,今天这个分享非常有意思,确实也从不同视角展现了中美教育之间的差异。除此之外,您这边还有什么想跟我们再分享的吗?)
兔主席:谢谢。我觉得,今天我们站在2022年,对于中美的政治、社会、文化、历史传统应该都更加了解了,这肯定跟几十年前不一样了,几十年前,就是刚刚是80年代的时候,90年代的时候,中国还比较落后,人们对美国也不了解。(徐老师:觉得美国什么都是好的),那时候的看法还是比较片面的,比较简单,人们因为最能直观看到的是物质水平、物质文明的差异,所以很容易片面的看到美国好的一方面,但因为既不了解,又缺乏体验,还不深刻,所以看不到、忽略美国不好或欠缺的一方面。
其实也我认为,不要简单的去评价谁“好”,谁“不好”,什么谁好、谁坏,我觉得挺幼稚的,没什么意义。这不是一个简单地设定某一个标准来论断谁好谁不好,不同社会肯定是不同的,我们所有的制度,包括教育,医疗,都是文化、历史、价值观的产物,也是我们价值观的体现,存在就有合理性。
不过,我觉得中国现在还是处在一个很好的历史机遇里面,为什么?
可以看到,我们今天的谈话里,我们在谈中国和美国教育体制里一些比较细微的、文化层面的差别,理念上、价值观上的差别,还有利与弊的问题。中国有很多的人才在美国学习过。我们是知道美国教育是如何运作、如何运转的,我们在对美国进行研究与分析。并不是说我们可以或者愿意照搬美国的一切,但我们了解美国。
但是,你觉得美国了解我们吗?他们的精英会坐在一起这样去讨论中国么?(徐老师:应该不会)。对,我觉得不会的。他们不了解我们这么多,他们对我们也不感兴趣。(徐老师:他们太自傲了)。
所以,中美两国现在是存在巨大的信息不对称的,相比于美国对中国,中国是更加了解美国的。中国也更有条件汲取美国的一些比较好的文明成果,来赋能我们自己。但反过来,我觉得美国没有这样的广博情怀,没有必要的谦逊、谦卑、愿意从中国汲取好的经验,
中美之间存在巨大的信息不对称。中国愿意了解美国、愿意学习美国、愿意取其长处,有了这种宽广的心胸,大国的心胸,古老民族的心胸,才能够帮助我们未来实现民族伟大复兴。
(徐老师:谢谢兔老师,也谢谢大家收听今天第四期的节目。谢谢。) 「完」